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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阿灰小传》中

来自网络 2009-11-03 15:13:3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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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导读:毛大婶在屋里四处打量着,客厅、厨房、卧室、厕所、阳台都转了一圈,然后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,轻抚着依旧无精打采的阿咪。

  (八)

  毛大婶整夜未眠,一闭上眼就出现阿灰那副脏兮兮的模样和一张狰狞的面孔。终于听到了阿灰的叫声,毛大婶悄悄爬起来,蹑手蹑脚走到窗户边准备看个究竟。阿咪像往常一样给阿灰抛食物,阿灰则毫无忌惮地大口吞咽,顷刻间就将毛大婶亲手做的鸡蛋糕消灭得一干二净,只剩下丁点的碎末留在盘底。毛大婶气火攻心、老泪纵横,抓起一只茶杯冲到阳台猛地向下砸去。阿咪吓得踩翻了餐碟,阿灰机警一闪,躲过了袭击,夹着尾巴逃跑了。“下次再看见你就要你狗命!”毛大婶喊完这嗓子后就蹲坐在了地上。阿咪则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她。

  中午灼热的骄阳炙烤着水泥地面,狗们不敢出门走动,都躲进有空调的房间里,依偎在午休的主人身边享受清凉。北厂的机器也在中午停止了运转,工人们聚在凉爽的餐厅里喝着冰镇扎啤,牛老汉躺在树荫下鼾声雷动,而阿灰则为今后的伙食发愁。

  阿灰决定冒一次险,去闯那个留给它痛苦回忆的北厂餐厅。

  提起那件事,已经过去一年了。在那之前,阿灰一直在餐厅后面吃被顷到的饭菜,伙食还算不错,而且还经常捡到肉吃。可是一件意外的事情改变了这一切。

  去年夏天的一个午后,阿灰像往常一样到餐厅后边觅食,突然有一只老鼠从它背后窜出,冲进了餐厅的厨房。阿灰立马跟了进去,准备活捉这位不速之客。一条狗怎么会对捉老鼠这样高难度的捕食如此自信?换作其他狗可能很困难,而阿灰捉老鼠就像张飞吃豆芽,小菜一碟。平安街的猫很少,而且地位极低,除了生存能力比较强的猫之外,都逃到其他地方了,因此平安街的老鼠很是猖獗。不过阿灰的出现,北厂餐厅再也没有患过鼠灾。战功赫赫的阿灰自然无比自信,它顺着老鼠的踪迹一直往前跟,终于,它发现了那只躲在墙角里偷吃玉米的老鼠。阿灰并不慌忙,而是从一旁悄悄地迂回过去,将老鼠围到一个没有缝隙的地方,然后慢慢缩小包围圈,一点一点逼近,正当它要猛扑过去时,老鼠警觉到了危险,迅速朝盘架底下的细缝里钻,谁知吃的这么饱,怎么也钻不进去,阿灰算准了步点、调整好角度,猛地向那只肥鼠扑去,并将它牢牢按在地上。阿灰正准备把老鼠叼出去时,却听到盘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,顷刻间,盘架便后仰倒下,并像多米诺骨牌那样碰倒了后面两排盘架,数百只盘子全部摔碎。阿灰知道自己闯了大祸,可不知往哪里躲。老鼠跑掉了,餐厅的人也闻声赶到。阿灰没有逃,当然也无法解释什么,走来的两个人不管三七二十一,将阿灰吊在树杈上狠狠地毒打了一顿,阿灰在嘶哑的叫声中慢慢昏迷,眼里的泪水顺着身体流淌进那一条条渗出血的伤痕里。

  听起来很可笑,餐厅出了这么大的事,责任竟然都推到阿灰这么一条狗身上,而且每个人都像是目击者那样绘声绘色地描述经过,更可笑的是,厂长也大骂起了阿灰的恶行,对食堂的工作人员一概不与追究,只是扣了牛老汉一个月的工资,算是惩罚。这一惩罚致使他断了酒钱,于是不但对阿灰的伤势不闻不问,还大骂它“狗拿耗子多管闲事”。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,一条狗能撞翻两米高的盘架?难道他们自己不清楚餐厅里面的那些低价收购的破烂?铁的都锈迹斑斑,木头的都腐朽不堪,瓷的都花纹丛生,而且那几排盘架的支撑腿早已被老鼠啃噬一空,哪怕一阵风就可以吹倒,可人呢,却视而不见,就算阿灰不闯此祸,那些人也早晚会把罪责推给那条默默无语的狗。

  虽然伤口已不再疼痛,但那段记忆却时刻刺痛着阿灰的心。阿灰三步一回首、五步一驻足,风卷残云般饱餐了一顿。“这饭菜比去年好吃多了。”阿灰心里想。阿灰的判断是正确的,餐厅刚刚换了厨师,而且是两个颇有名气的夫妻厨师,人们亲切地称其为“神厨侠侣”。他们除了菜做得好、营养搭配合理外,还有一大优点——干净、文明。干净是指他们做的菜健康卫生,而且身体一天一澡、衣服一天一水、地板一天一擦;文明则是指他们品格高尚、为人正直,特别是说话,不仅没有半点脏字,就连引起别人恶心的词汇都绝对不吐一字,有一次,朱大嫂一边给爱犬阿猪擦屁股,一边说:“听话阿猪,让妈妈来给你擦擦直肠。”一时间,这件事被传为佳话。他们夫妇二人本是在市里一家大饭店分别担任大厨和营养师,刚创出点名堂就因饭店的停业整顿而失业。消息一出,各大酒店饭馆纷纷伸出橄榄枝,并列出了许多优厚的条件,正当他们犹豫不决时,北厂厂长登门拜访,可他只承诺了一个条件就打动了两位名厨。究竟是什么条件?不是钱、不是物,而是承诺让他们的爱犬阿猪作为新款食品的代言。朱大厨夫妇有两个“大胖儿子”。自从儿子考上大学,阿猪就成了新宠,或许溺爱也满足惯性定律。阿猪是条沙皮狗,本来就没有脖子、体态臃肿,经过朱大嫂的精心调理,阿猪终于名副其实,变成了一头不折不扣的肥猪。由于胖,所以懒;由于懒,更加胖——恶性循环。

  吃饱后,阿灰舔了舔嘴,并向四周环视了几圈,发现一切安全,便慢慢朝仓库走去。走着走着,阿灰从知了撕心裂肺的叫声中听出了一丝异样,竖起耳朵仔细一听,竟是一条狗惨叫的声音。阿灰先是害怕,畏惧不前,但又按捺不住好奇心,于是就顺着时隐时现的惨叫声寻了过去。

  叫声越来越微弱,或许那条倒霉狗已经奄奄一息了。阿灰又想起了去年被毒打的那件事,心中又疼又怕。它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源头,是从一间存放大米、面粉等粮食的小仓库里传出的。阿灰从虚掩的门里把头探了进去,此时里面没有了一丝动静。它悄悄地走了进来,可扬起的面粉和尘土让它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,而那条狗却听到了希望,惨叫声又开始了。阿灰绕到一堆面粉袋后面,发现有一条肥硕无比的狗被两支老鼠夹狠狠地夹住了,在地上滚来滚去粘了一身面粉,像是一头愤怒的北极熊。

  “别叫了,我来帮你。”阿灰走到它跟前思考营救方法。

  “快、快去叫人!”

  “我不能去叫人,他们不准许我到这里来,被他们看到我会没命的。”

  “你要不叫人,我也就没命了,快去啊!”

  “我见过这东西,让我来试试。”

  “你想在我身上学活儿?没门,滚开!”

  “相信我,别乱动!”阿灰用力按住它被夹住的那条前腿,用牙使劲将夹子拉起,在被夹前腿抽出后立刻松开,只听老鼠夹“啪”的一声合在一起,落地后地面又扬起了一阵粉尘,阿灰没来得及扭头,冲着那条狗宽大的脸庞就是一个喷嚏。

  “对不起。”

  “没关系,没关系,谢谢你救了我,别说是一个喷嚏,就是再暴打我一顿也不要紧。”

  “不用谢,我们是同类,人帮不了你,我们就更要互相帮助。”阿灰移植了阿咪的话,还好,成活了。

  “境界比人都高,你真是狗中豪杰啊。”

  “先别高兴,后腿上还有一个呢。”阿灰如法炮制,又将另一个老鼠夹从它后腿上解了下来。

  “太谢谢你了!”肥头大耳的大沙皮不停地舔着阿灰的脸。

  “不用谢,我们是同类。”阿灰推开它,又问:“你怎么一下踩了两个?”

  “别提了,我本想吃完午饭就睡呢,可是我的主人非让我溜达,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。一开始没注意踩到一个,疼啊!我开始到处乱跑,谁知又踩到一个,真他妈倒霉!”

  “幸好你选择了打滚而不是再去乱跑,否则四条腿都要被夹住了。”

  “看来我还是很机智的,嘿嘿。不过我不明白,干么放这么多老鼠夹啊?”

  “这里是放粮食的地方,而且没有猫,所以只能放这么多老鼠夹了。”阿灰想到这里一阵心酸,如果它还能到这里来,哪还需要这些老鼠夹?

  “回去我把伤口给我的主人看,让他们把这些老鼠夹全部烧掉!”

  “那样老鼠怎么办?”

  “管它呢,人那么聪明,一定会有好办法的。对了,还没问你叫什么呢。”

  “我叫阿灰,你呢?”

  “你就是阿灰啊,听说过你勇斗歹徒的事迹,真是狗中豪杰。我叫阿猪,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,别的帮不上,想吃好吃的就来找我,我主人就是这里的厨师。”

  这句话正戳到了阿灰心坎上,就像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喷嚏一样,“谢谢你”三个字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喷在阿猪脸上。

  “不用谢,我们是同类啊。”阿猪学以致用。

  (九)

  阿咪病了,不吃饭,不活动,总是趴在地上发呆。这可急坏了毛大婶,接连找来了三个兽医给它看病,结果都没诊断出病因。看着日渐消瘦的阿咪,毛大婶心急如焚,牙一咬、心一恒,带着阿咪到了省城最好的一家宠物医院。由于最权威的那位专家周三作诊,所以毛大婶不得不在省城呆几天,由于旅馆不让带狗,所以只好投奔大女儿去了。

  “原来您大老远跑来不是看我,而是给这条小狗看病啊。”女儿冷笑道。

  “到底让住不让住,不让住我就去找旅馆。”毛大婶赌气道。

  “您是我妈啊,大老远来了,我能不让您住下?这几天也巧,我那位出差了,孩子一直住学校,您来了正好给我做个伴。”女儿帮毛大婶收拾着房间。

  毛大婶在屋里四处打量着,客厅、厨房、卧室、厕所、阳台都转了一圈,然后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,轻抚着依旧无精打采的阿咪。

  “这狗得了什么病?”女儿问。

  “就因为不知道才到这来,整天不吃不喝不活动,唉。”

  “您没虐待它吧。”女儿蹲下身子抚摸着阿咪。

  “从老二把它送到家里到现在,我一指头也没碰过它,整天给它吃好的、穿好的,亏它不会说话,要不我这把老骨头早不够它使唤的了。”

  “您一点都没变啊,妈。您不觉得这小狗很像当时的我们?”

  毛大婶没有说话,只是皱起了眉头。

  “我们三姐妹是很难处到一块,但我们谁也不会忘记您为我们付出的一切。”

  “别说了,再说我就走。”

  “妈,希望您听听女儿的真心话,好吗?您对我们的爱无私到极点,又自私到极点。”

  “我哪里自私了?当母亲的不都是为了女儿好啊,替女儿着想算是自私吗?我本以为你是最体谅我的。”毛大婶很是生气。

  “替女儿着想不是替女儿做主!当时你非让我嫁给那个局长大公子,说他多好多好,现在怎么样,老婆被打跑两个了,你还说我那口子不出挑又没钱,现在我们不也过得挺好?毕竟我们彼此喜欢。后来听说老二跟您吵架我还骂了她,闹得现在还不痛快,谁知她也是和我一样。老三的事您是更不同意,所以人家直接在外边结婚定居了。狗通人性,不用说,它也差不了哪去。”

  毛大婶陷入了沉默,只是手还在不停地抚摸着阿咪。

  “我走了。”毛大婶站起身说。

  “您去哪?”女儿问。

  “回家。”

  “不给小狗看病了?”

  “不看了,病根找着了。”

  “妈,明天再走吧,来回坐车很辛苦。”

  “过去什么苦没受过。”毛大婶走到房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。

  “妈,就算跟我多呆一天不行吗?”女儿拉住了母亲的手。

  毛大婶放下了手里的东西,背身坐在床沿上,泪水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。

  “妈!”女儿从身后抱住了她,母女俩失声大哭。

  阿咪此时也凑到她们身边,不停地摇着尾巴。

  晚上,她们一起包饺子,不是除夕,胜似除夕。阿咪足足吃了六个饺子,看来它是真的饿了。

  (十)

  风刮得越来越起劲,树叶落得也越来越多,秋天渐渐浓郁了。

  酷暑消退,秋高气爽,在北厂“夏眠”了一个夏天的阿灰终于按捺不住,一大早便跑到了久违的平安街。此刻的平安街还在沉睡着,街上只有零星的路人和狗,此时的平安街仿佛只属于阿灰自己。它兴奋快活地穿越着每条街道,经过阿咪楼下时抬头观望一会儿,经过早点铺时下意识地回头看看是否阿点正向这边跑来,经过垃圾堆箱时想起了那些艰辛的日子,经过平安超市时它为当年勇斗歹徒的事迹欢蹦乱跳。

  当阿灰拐进下一条街道时,发现有很多人站在楼前,表情肃穆、衣着庄重,路中间还停着好几辆车。

  “阿灰,你怎么也在这?”阿点从身后走了过来。

  “刚好路过,你没去买早点?”

  “主人和我都吃过了,他要来参加一个葬礼,我就偷偷跟出来了。”

  “我觉得也像是葬礼。”

  “你知道是谁的葬礼吗?估计你肯定猜不到。”阿点兴奋地说。

  “应该是个大人物吧,要不怎么连你主人都来了。”

  “你还挺聪明,的确是大人物家的,罗局长——的爱犬——阿甘。”

  “阿甘死了?”

  “闯红灯被车撞死的。”

  “我们狗是可以分出红绿灯的啊。”

  “阿甘是我们狗中的弱智,活了个七八年算不错了。唉,傻狗有傻福啊,婚礼那么隆重,葬礼也那么隆重。”

  “倘若我死了,我可不希望搞这么大,只希望永远留在小时候玩耍的那片田地里。”

  “你也只能留在那里了,要是我——一大早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,说件振奋犬心的事,你知道撞死阿甘的人什么下场吗?”

  “赔些钱、道个歉呗。”

  “你真是个乡巴佬,一点都不知道维权。”

  “什么是维权?”

  “呃——就是维护我们狗的权益。现在的人已经不愁吃不愁穿了,所以他们将吃不了的东西给我们,因为我们是人类最好的朋友,可以给他们带来快乐和帮助。不过在人类社会里,我们依然是最弱势的群体,经常被无故地剥夺掉权力,甚至生命,而他们只会不屑地说,这只是一条狗而已,真他妈可气!”说到这里,情绪有些激动的阿点狠狠地扶了一下那副没有镜片的眼镜,然后接着说,“虽然我们不是珍稀物种,不像体态臃肿、面目可憎的国宝大熊猫那样受到精心的照料和严加的保护,但我们绝对比他们更容易得到宠爱,因为我们能听懂人说的话,看懂人表情里蕴含的指令,读懂人内心深处的想法,为什么我们却得不到起码的尊重和保护呢?为什么?”

  “不知道。”阿灰呆呆地摇着头。

  “你当然不知道,因为我也不知道。不过阿甘的离去却带来了我们最渴望得到的东西。”

  “什么?”

  “尊严。”阿点凝望着存放阿甘遗体的灵车,说,“肇事司机不仅赔偿阿甘主人很多钱,而且还要拘留一周。”

  “你不是说阿甘闯红灯吗?”

  “没错,不过肇事司机逃逸了,他以为撞死一条狗就像碾死一只蚂蚁,哼!从现在起,我们站起来了!”阿点高呼道。

  “阿点,过来。”郎科长听到了阿点的叫声,把它叫了过去。

  “我主人喊我,先过去了,再见。”阿点朝郎科长颠颠地跑去。

  阿灰依然沉浸在阿点激昂的宣泄中没有回过神,这些想法是它从来没有过的,它也从来不敢去奢望这些,此刻的它既兴奋又紧张,就像面对一桌连做梦都想不到的风味大餐,虽然可以将其一扫而光,但心中的顾虑还是慢慢地消磨掉了食欲。

  太阳已经高高挂起了,平安街变得熙攘起来。阿灰开始往回走了,当它走到街口时,发现一群人聚集在张贴栏边兴奋地交谈着,似乎有一条喜讯。阿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什么事将要发生,只是听到人群里不断重复着一个声音——500万!500万!500万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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